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不想找出两张“任伯年”的画儿来,画儿的上面没有字,应该是一本册页中的两张,其他页子一时半会儿找不着,这两张画儿只是其中之一而已,等日后找全了册页全部,才可一窥册页的全豹。所以,眼前的这两张册页是既没看见“任伯年”的“开场白”也未见到“任伯年”的“闭幕词”的“残缺品”,上面也没有任伯年的个人印鉴或者是代表他的其他
。可巧的是,这两张画儿的背面均用铅笔写着“任伯年册页”几个字,想来当年收集的时候就是散页,怕一时再失散了,故而在每张页子上都标明了这几个字。
任颐(1840—1896)初名润,字小楼,后改字伯年,浙江山阴人(今绍兴)。父亲任鹤声是民间画像师。任伯年仰承家学,日以楮墨自乐。为人真率不修边幅。人物、花卉仿宋人双钩法,赋色浓厚,白描传神,颇近陈洪绶。年未及壮以名重大江南北。后得八大山人画册,更悟用笔之法,虽极细之画,必悬腕中锋。间作山水,沉思独往,忽然有得,疾起捉笔,淋漓挥洒,气象万千。书法亦参画意,奇警异常。卖画海上,声誉赫然,与胡公寿并重。
这些东西是当年外祖父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日本战败投降后,自上海迁往香港时随身带去的,算算至今也有近七十年的历史了。外祖父朱石麟一生从事电影事业,书法写得相当的漂亮,是一种典型的文人字,但他对字画鉴定并非行家,更不收藏,家里的一些文玩、字画都是朋友所赠,当然也值不了多少钱,而他对这些字画也只是拍片之余喜欢看看而已,记得二十余年前外祖母交给我的时候就说过:“这些字画儿你外公生前都并不当真的,曾说过‘瞧瞧这些字画作者的名号,哪个不大?十有其一是真迹就不错了’的话,这些东西若是好,你就留着自己看看玩玩,不喜欢就转赠他人,如果是假的扔了也无妨。”
任伯年的人物画,可以说在海上画派中是独树一帜的。像早期的《东津话别图》、《斗梅图》。在传统中国画人物画中,必须要讲究的是传神,特别是肖像画,如果徒具工细,千人一面,那就难以成为艺术家而属于工匠之作。我们如果在清代人物画中泛泛的浏览,不论是改琦、费丹旭、王愫、张淇还是再往前推到华喦、汪士慎、金农等人,虽然是历史成因,但是他们人物画中人的身体各部位的比例关系,实在让人看着别扭,说穿了,任你再好的意境、再好的构图、再完美的技法,具体到人物比例这一点上,都免不了让人看后有些不称心之处。只有到了任伯年跟前,我们才免去了战战兢兢之虞,放心地欣赏,例如他晚年的作品《酸寒尉像》、《三羊开泰》等,那都是形神兼备、笔墨出彩的,令人百看不厌的好作品。
任伯年晚年很少画人物画,兼之染上阿芙蓉癖,所以费时费事的人物画儿就很少涉笔了,但他却能在花鸟画的创作中百尺竿头。据说任伯年挥笔作花鸟,顷刻之间便能完成数张,笔墨酣畅淋漓,其泼辣、简练、灵动之意弥漫纸上,让人感到任伯年绚烂之后复归于平淡的大师风范……
我手边的这两张“任伯年”的画儿也是花鸟,乍一看也中规中矩,也有些意思,但经不住细看,尤其是缺乏任伯年画中的那种灵动的东西。在中国画中,谢赫的“六法”常被画家奉为圭臬,其中恐怕最重要的要数“气韵生动”,如果这一节做不到的话,剩下的五法则是空谈。是否可以这样认为,能做到气韵生动的画家,那就已经登堂入室了。任伯年的画之所以得到那么多人的喜爱,关键在这一点上。我们看任伯年的《花鸟图》《凌霄松鼠图》《荷花双燕图》中的双雀、松鼠、飞燕,它们不是一味的逼真,而是传神……
任伯年中年的时候画过一件设色没骨《鸳鸯荷花图》扇页,荷叶勾廓后点簇,芦苇双勾着色,两只鸳鸯一远一近,各露半边脸,相映成趣。荷花以淡墨勾勒,白粉染顶,在荷叶和芦苇的掩映下,让人觉得其姿优雅,其味清远。作品只署年月名款不加题诗,如此倒更见出画外“莲动下渔舟”的诗情画意。任伯年的这件作品虽然荷叶婆娑有残有缺,但毕竟让人感觉出夏日荷塘的无限生命力,苏东坡有诗云:“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我手边的这件“鸳鸯荷花图”,却相比之下差了许多,荷叶用淡墨画出,荷花勾出略染,两只鸳鸯一前一后,一正一侧,倒也有些情趣,只是细看用笔,问题就出来了。任伯年有件《仙鹤寿柏图》,仙鹤婀娜,老柏遒劲,特别是柏树的画法,让人过目难忘。这件作品是任伯年1873年时所作,应属早期笔墨。该作品用笔流畅,造型奇特,真是神来之笔!这样的笔墨,似不应该画成我手中的这件“鸳鸯荷花图”的笔墨,特别指出的是,线条的迟疑,没有连续性,是为一大疑点。
明人李日华在《紫桃轩杂缀》中说凡画有三次第:“一曰身之所容。凡置身处,非邃密,即旷朗,水边林下,多景所凑处是也。二曰目之所瞩。或奇胜,或渺迷,泉落云生,帆移鸟去是也。三曰意之所游。目力虽穷,而情脉不断处是也。又有意所忽处,如写一石一树,必有草草点染取态处。写长景必有意到笔不到,为神气所吞处,是非有心于忽,盖不得不忽也。其于佛法相宗所云极迥色极略色之谓也。”所谓“极迥色”、“极略色”,源于“法处色”。是法相唯识宗所说色法中之一类,指第六意识(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中的“意”识)独自所缘的色法,属六境或六尘中的法、法尘所摄,它们分为五种,“极迥色”和“极略色”是其中二种(极迥色以意识分析虚空明暗等无质之显色而至于最小难见;极略色以意识五根五尘等有质的实色而至最小成分“极微”)。
想来凡画家,没有不知这三次第的。同样是任伯年中年的作品,《九思图》又较《鸳鸯荷花图》的笔墨更为清晰,更有层次,更为耐看,构图上有虚有实,兼工带写,尤其是色彩的运用,恐怕是前无古人的。
收藏,不是将一件名人的东西据为己有,问它有多大价值而是通过学习比对,认识真正的艺术,而赝品、伪作也不是没有价值,它让我们明辨是非,知道真假,作为例证,用作参考,俾便能更清晰地学到前人优秀的东西。我的这两张收藏便是起到了这个作用。
(2012年2月15日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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