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九月初三的那天晚上,写字写得困了,到凉台上透透气,猛可地抬头看见西边天上淡淡的、有点像柠檬颜色的一弯新月,静静地悬挂在似乎要坠下来的地方,没那么亮,很有人情味儿。

朔后就是新月。

弯弯的月牙儿,从古至今,不知打动多少旅人,令他们怀念家乡,惦记亲人,发起多少“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感慨。又不知惹动多少诗人的情思,或婉美或壮阔,起兴比赋。如:“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茄数声动,壮士惨不骄……”

新月又称“峨眉”。

自然,最为人熟知的当属唐代大诗人李白的《峨眉山月歌》,道是:“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朝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往日念叨这首李白的诗,人和事是隔的,也就是说,他是他的我是我的。今夜便不同,一句“思君”,直让我“思到极时愁绪乱,未经理顺已天明”,心里有说不出的伤感。缘由源自两处:一是未及两个钟点,天上的那个“人情味儿”竟作“明月不归沉碧海”了,落得满天黑茫茫的;二是一件旧物,故主人廖英先生给我的印花宣纸便笺。

转眼间,廖英先生已经过世快两年了,睹物思人,怎能不让人切感岁月如水,逝者如斯夫?当年廖英先生从文物出版社退休后,就被我社当时的总编辑彭卿云先生聘请,负责我社的图书、资料室工作,从建设到管理,廖英先生付出了心血。

廖英先生是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人了,但她却给我深刻得不能再深刻的印象了。图书、资料室自她负责之后,有三点我印象尤为深刻。
一是图书、资料室的干净整洁。

每天新来的报纸、刊物,她都依次摆放在阅览桌上。凡看过的刊物、报纸,都夹在或插放在标有不同名称的柜子格里和报夹中。不论是当日的,还是以前的讯息、新闻和文章等,让大家查找起来特别方便。屋子拾掇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坐在那里读书看报,简直是一种享受。至今我还记得她梳着极短的短发,带着套袖的样子。即便是不戴套袖,她的衣服袖子也是很短,不及腕,问她这是为什么?她笑着说:“干活方便啊。”

二是我佩服她对资料图书的熟稔程度。

做报人,不论编辑还是记者,写文章少不了资料图书的借鉴。凡我们图书资料室有的,廖先生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帮我们找到,有的一时半会没有的,她还能提供大致的寻找方向,或者从别的单位暂借过来给我们用。文物图书多半很重,特别是图录,看到她那么大的年纪还亲力亲为,心里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别的不说,这就是廖英先生的职业素质。

三是她教会我什么是修养。

和廖先生交往谈话,从来没有像菜市场似的高声喧哗,都是轻声细语,即便是在别的部门吆喝惯了,进到她的屋里也会不知不觉降低说话的声音。她那么和蔼,至少我从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她的言行,实在是因修养而来,只是我今天也没怎么学得到家,有点愧对她老人家当初。

可能有人说这不是什么事迹,不那么惊天动地,但我想说,所谓惊天动地者,也是从平凡中做起,没有平凡何来伟大?博地凡夫修到圣位,既普通又艰难,贵在持之以恒。在十地菩萨的修行中,只有到了八地,才能得不退转,所谓信愿坚固。一个人做事,不能半途而废,不可中场退票,那样才能有成就的一天。

廖英先生的事儿尽管平凡,但我却从其中觉出她非常的不平凡。

这些便笺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远不如那些印制精美的水印暗花信笺,但它却能给人一种念想,成为记忆,一生都不会忘。要说收藏,我的这个收藏就是让我怀念廖英先生。纸总有用完的一天,而思念却是无尽的,这在我看来,这个“收藏”比什么都重要……

聊以小诗作为纪念:

思到极时愁绪乱,未经理顺已天明。

谨将钝笔拾微末,只字片言忆廖英。

(2013年10月23日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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