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中国文物报》（2015-08-25）作者：张胜利
单士厘，字蕊珠，号受兹。生于清咸丰八年（1858年7月9日），卒于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3月27日），享年87岁。她出生于浙江萧山，出身书香门第，自幼受诗、古文教育，有扎实的古文根基，是一位精博，善笔能文的知识女性。
光绪十三年（1887年），年已29岁的单士厘嫁钱恂成婚，这在当时大家闺秀中是极为少见的。单士厘的丈夫钱恂（1853—1927），出身于赫赫有名的江南吴兴钱家，是晚清著名的外交家。曾在英国伦敦、法国巴黎、德国柏林和俄国圣彼得堡等使馆任职，1907年被清政府任命为驻荷兰大使，次年任意大利大使。由于常年旅居国外，钱恂较早地接触到了西方先进思想，成为主张派送留日学生第一人。
单士厘因婚配钱恂，以外交使节夫人的身份游历欧亚各国。一生撰写且存世的著作有：《癸卯旅行记》和《归潜记》《受兹室诗稿》《清闺正始再续集》《清闺秀艺文略》《懿范闻见录》《女子教育论》《新编家政学》等。
钱玄同（1887—1939），原名师黄，字德潜，1916年改名玄同，近代中国著名学者，新文化运动主将，与钱恂同父异母，单士厘在信中称钱玄同为“小郎”。
本文收录了1904年至1907年间，单士厘随夫出使时写与小叔钱玄同的两封信，信中内容表现出一位晚清知识女性对国事、家事的认知，供读者赏析。
1904年9月16日俄国——湖州
小郎惠览：阳历九月十三日，令兄寄椷附识数语未尽，欲言。茲特寄去画片并记各一张，此画虽已多年，近始照成明信片。自日俄交战，日竟胜俄，西方各国遂又盛传黃祸之说①，但日本诸报及杂志等皆言，宜自修德以致人信，勿招他国嫌忌云云。不知我中国当如此弱点，忽闻此议，其惭奋而勉副黃种之称耶，抑畏西人疑忌而愈不敢自强耶。南方风气已开，近来言论宗旨若何，望弟示知所见闻者。令兄近著，筹日俄战定，中国补救之策；又筹日夺旅顺，中国措置之策（为“万国商港”），又奉省兵退后，亟应特改重镇，以抵制外权事；又筹日俄战局，列国已创议调停东省主权，中国宜乘机亟图收复事，及代胡公使②请豫筹善后折子，每篇皆数千言。倘诸钜公采用施诸实事有稗大局，但恐未必做得到耳。诸稿路远不能寄，俟明年晤面时当畅谈一切也。弟欲作白话报甚好，嫂谓宜勿谈时事，先以改良风俗为目的，又宜辞婉言和，浅近易懂，使妇孺闻之津津有味，自然有益于社会。日下，要开化人，须从幼少者、贫贱者教起，则易听受，易实行。慎勿向年老者说新话，勿望富贵者生公共心，至嘱！令兄拟华历十月下旬赴法国游览数月，然后返国。缘森堡③严寒，重窗封爑，新鲜空气不能流通，易致疾病。此信到后，弟来信迳寄法使馆可也。
即问近祉
愚嫂南安氏泐
光绪三十明治三十年阳历九月十八日俄都发
①黄祸之说：黄祸论起源于19世纪，主要针对中国等亚洲黄种人的一种理论。他们宣扬中国等黄色人种对西方白色人种构成威胁，企图以此论证西方列强侵略、压迫中国有理。
②胡公使：胡惟德（1863—1933），字馨吾。中国近代著名外交家。1896年，任驻俄国使馆参赞。1902年2月，任代办公使；同年7月，以三品卿衔派充出使俄国大臣。
③森堡：圣彼得堡。（《走向世界丛书》《癸卯旅行记。归潜记》钱单士厘，湖南人民出版社，22页）
释义：小叔惠览：阳历九月十三日，你兄长寄去信中附加的一些解释没有讲详尽，还想再讲述。现在特意寄去画片和题记各一张，写了感想，画虽然是好多年前的，但是最近才拍照做成明信片。自从日俄交战，日本竟然战胜俄国。西方各国于是又广泛传播“黄祸之说”，但是日本诸多报纸、杂志等都提出应当修养自身德行让人信服，不要引来其他国家猜忌等说法。不知道我国面对这样的弱点，忽然听到这些言论时，是感到惭愧，从而振作起来尽到黄种人的使命，还是害怕西方人猜疑顾忌而更不敢自强了。南方学术界开始寻求自强图存的真理，近来言论和思想是怎样的，希望弟弟把所见所闻告诉我。你兄长近日在筹划日俄战争后，中国的补救策略；还有日本占领旅顺后，中国处理的对策（成为万国商港）；还有奉天停战后，应立即将旅顺改为军事重地，用来抵抗外来势力入侵一事；另外筹划日俄战争后，各国已经提议平息东北主权争端，中国应该乘机抓紧时间筹划收复失地的事情，以及替胡惟德大使起草请示处理善后事宜的奏折，每篇都是数千字。如果各位馆员采纳付诸实施，对大局有益，但恐怕未必做得到啊。这些文稿因为路途遥远不能寄给你，等明年我们见面时再畅谈这些事。弟弟想创办《白话报》非常好，我认为报纸的内容，先不宜谈国家大事，应以改良社会风气为目的，还应当言辞委婉和气、浅显易懂，让妇女儿童听了感兴趣，这样自然会对社会有益处。目前，要开导人，应该从年少的人、贫穷的人教起，则容易接受、容易实施。不要向年纪大的人说有关新事物的话，不要期望有钱有势的人产生无私的心，切记！你兄长计划十月下旬到法国游览几个月，然后回国。因为圣彼得堡那时非常寒冷，关窗点火取暖，新鲜空气不能流通，容易使人生病。这封信到后，弟弟来信直接寄到法国使馆就可以了。
背景介绍：这封信于1904年9月18日从俄国首都圣彼得堡寄往浙江湖州。此时，钱恂以二等参赞的身份随驻俄公使胡惟德出使俄国，夫人单士厘随行。日俄战争是1904年到1905年间，日本与俄国为侵占中国东北和朝鲜半岛，在中国东北的土地上进行的一场战争，以俄国失败而告终。日俄战争促成日本在东北亚取得军事优势，并取得在朝鲜半岛、中国东北驻军的权利，令俄国在此的扩张受到阻挠。日俄战争的陆上战场是在清朝本土的东北地区，清朝政府却被迫宣布中立，甚至为这场战争专门划出一块交战区。时任清政府驻俄国大使胡惟德奉命与俄方交涉中国中立事宜，并援引海牙和会章程和红十字会条款，筹组红十字会在战区救助中国民众，然而，日俄无视清政府要求，拒绝中方要求。作为一名爱国的知识女性，面对西方的强大、日本的崛起、中国的落后，单士厘在信中表达对中国的忧患和期待。她认为日俄战争中，中国政府应抓住机会收复失地，摆脱西方列强的长期压迫。但又对清政府的软弱无能甚感担忧。
1904年4月，年方18岁的钱玄同与方青箱、张界定、潘芸生等创办杂志，名为《湖州白话报》，得知小叔要办《白话报》，她在信中提出了自己中肯的建议。
一九〇七，三，二〇荷兰——日本
小郎览：古伦母舟次寄去一椷，度已察及矣。别来半载，始抵和兰。自新加坡至马赛恰走了一个足月，幸不晕船，惟地中海有二日晃搖不能食，然上岸后即精神健爽矣。到马赛闻胡馨吾夫人④谢世。我国上流妇女有才德无积习惟此一人，不胜痛惜。遂不复游览，即日启行，第二日到法都。刘公使⑤夫妇因熟人，其馆员学生亦多半
前年见过，群相招接，学会数十人坚请令兄演说，颇不寂寞。因和兰久待，是以三日后，即阳三月十八日抵海牙，即住使馆所租屋，其最精华之一层，器具周备如办差一般。庭园风景不減日本，而整洁过之。现吃中国饭，每人一月需二十五元，若西餐尤贵，食物胜于俄都。近日婶婶有信来否？弄璋喜讯乞早示知为盼！
此颂旅安诸惟保重
愚嫂单氏拜手姬人侍叩二月七日
④胡馨吾夫人：即日俄战争期间住俄公使胡惟德的夫人郑夫人。
⑤刘公使：刘式训（1868—1929）曾任清政府驻法国、西班牙、巴西大使。（民国人物大辞典，河北人民出版社，2452页）
释义：小叔览：古轮母号船上寄去一封信，想必已经收到了。离别半年，我们才抵达荷兰。从新加坡到马赛整整走了一个月，幸好不晕船，只有在地中海上有两天，船体摇晃，不能吃东西，然而上岸后马上恢复了精神。到达马赛，我们听到胡馨吾的夫人去世的消息。我国上流社会妇女中，有才能品德高尚，无不良习惯的，只有她一人，非常痛惜。于是不再游览，当日启程，第二天到达法国巴黎。刘式训公使夫妇是熟悉的人，使馆中的工作人员和学生，前年多半和我们见过面，他们在一起接待我们，学会中有十多个人还坚持请你兄长演讲，我们一点不寂寞。因为经常在荷兰待着，所以这次三天后，即阳历3月18日，我们就抵达海牙，立即入住使馆租处，其中最好的一层，家居用品齐全，像给官府办理事务一样。庭院风景不比日本的差，而且更加整洁。现在吃中餐，每人每月25元，如果吃西餐比较贵，食物比圣彼得堡好。最近弟妹有信来吗？盼望早日收到你们生男孩的喜讯！
背景介绍：1907年，钱恂在陆征祥的推荐下以江苏省补用知府出任荷兰大臣。此前，钱恂出任东西洋考察大臣参赞，与董鸿袆赴南洋调查学务，因此钱恂赴任荷兰任职从新加坡启航，经地中海到马赛、巴黎，最终抵达海牙。
信中提到的胡馨吾夫人是时任住俄公使胡惟德的夫人郑夫人。郑夫人由俄国归国时，单士厘曾为其创作了《甲辰冬送胡馨禾嫂暂归》，单士厘欣赏夫人超出绝大多数中国妇女的才能，不仅通晓英法等语言，以异国语言交际应酬于上流社会，而且“不随俗，不易外国装饰，亦不狃于旧习，举止端丽，周旋适当，欧洲仕女莫不爱重之”。（单士厘：《懿范闻见录》，浙江印刷公司印，民国铅印，第15-16页，第12页。）单士厘对胡馨吾夫人的评价很高，“我国上流妇女有才德无积习惟此一人”，因此对她的离世不胜痛惜。
钱恂出任清政府驻荷兰大使，是他外交生涯的顶峰。在《吴兴钱氏家乘·卷三》中钱恂写到，“以一分省知府超受二品实官，恂殊遇。”1908年，钱恂调任驻意大利大臣，1909年被免职。“以二年之期，任使二国，良称奇遇”。（钱恂，二二五五疏//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正编535，台湾文海出版社1985年）两年中，钱恂先后上折55篇，就荷兰、意大利两国的经济、政治、军事以及清政府如何妥善处理与两国关系等问题多有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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