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南岛语族(Austronesian)的考古研究,目前中国大陆考古学界有所了解的人不少,真正动手开展具体研究的人不是很多。究其原因,在于这个问题与中国本土考古联系相对较少,有明确关联的材料不多,并且里面还涉及到一些与民族相关的问题,一度有政治敏感性。
实际上,在国际考古学界,关于南岛语族的研究是一个非常热门的问题,这与今天南岛民族的分布范围和国际地位直接相关。讲南岛语的民族,今天分布在从太平洋到印度洋的广大区域,东达南美洲西方的复活节岛,西到东非洲外海的马达加斯加岛,南抵新西兰,总人口达2.7亿人,包括多个重要国家和地区。南岛语族考古研究起源很早,但兴盛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随着各民族地区国家的崛起,以东南亚、西太平洋一带为中心,关于南岛语族的研究蔚为大观,成为印度—太平洋史前史上的显学。
在1980年代中期,国际上关于南岛语族的研究热潮由张光直先生介绍到国内。介绍进来的必要性在于,关于南岛语族起源的考古研究,一直与中国大陆东南沿海地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西方考古界关于东南亚乃至太平洋南岛民族与中国大陆东南沿海之间的关系,先后有两种代表性观点。1970年代,美国考古学家威廉·G·索尔海姆(William G SolheimⅡ)提出“东南亚文化中心论”,认为岛屿东南亚(Island Southeast Asia)是南岛语族的老家,中国沿海乃至日本一带的南岛人都是从南方扩散而来。随着研究的深入,索尔海姆的观点逐渐成为少数。到1990年代前后,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彼得·贝尔伍德(Peter Bellwood)教授提出南岛语族“出台湾说”(out of Taiwan),认为原南岛语族是在新石器时代起源于中国大陆东南沿海,后迁徙到台湾,由台湾经菲律宾北部进入东南亚群岛,然后又扩散到太平洋,台湾是南岛语族的老家。贝尔伍德的这个理论符合大多数学者的认识,直到今天仍然是国际学术界的主流观点。由于在这一理论体系中台湾居有关键地位,故而得到台湾学术界的高度重视和认可,今天在台湾考古界,关于南岛语族的研究已经成为最重要的领域之一。张光直先生早年关于南岛语族起源的观点,实际上也反映了这一思想潮流。当然,张光直并非简单地拾人牙慧,而是利用大陆和台湾的考古资料,做了很多新的开拓,对于后来贝尔伍德理论的完善,当有启发之功。
焦天龙作为张光直教授的入室弟子,秉承张先生志业,是在大陆较早开展南岛语族起源考古具体研究的先行者。他在美国从张光直求学时期,即开始向国内介绍相关理论成果。到了本世纪之初,当有条件在大陆开展田野工作之时,他便着手与福建同行深入合作,全面开展这一领域的具体研究。之所以福建为研究南岛语族的首选之地,是因为根据现有理论成果,福建沿海是南岛语族进入台湾的前站,也是南岛语族在大陆的老家。
《福建与南岛语族》一书,即是焦天龙与福建同行范雪春等人研究这一问题的集中成果之一。这本书根据目前的研究进展,建立了一个初步的体系,从新石器时代一直到闽越国,将南岛语族在福建的起源、发展、迁徙乃至消亡过程勾画出一个纵向的历史图景。至于这个图景是否符合历史的真实,当然还需要进一步的检验,但毫无疑问,这本书代表了目前国内关于南岛语族起源考古具体研究的最高水平,是一本不可多得的系统而切实的专业著作。
该书最为引人入胜之处,是关于南岛语族起源早期阶段的研究。该书提出,福建一带壳丘头文化和在其后发展起来的新石器时代文化是南岛语族“老家”的文化,而壳丘头文化可能来自于长江下游的河姆渡文化,再向前可以追溯到长江中游的石门皂市下层文化。一系列迁徙的内在动力在于稻作农业的产生和传播,可能伴随着稻作人群的迁徙和扩散。这个观点受到贝尔伍德的很大影响,但在具体研究上,焦天龙等人亦有很多前所未有的创造,对于国际学术界整个南岛语族起源理论,是一个重要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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