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远,研究生学历,著名中国画家、艺术教育家。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导师。历任中国美术学院副院长、教授,文化部艺术司和科技教育司司长,中国美术馆馆长、中国文联委员会副主席。2008年8月起,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名誉院长。冯远画作曾入选第五、七、八、九届全国美展,获多类奖项十余次。撰写

、评论、教材近百万字,出版画集、画册、专著15种。冯远的作品影响较大,许多画作被国内外美术馆和藏家购藏。

冯远在绘画史中,其笔墨语言从传统的疏淡飘逸、逸笔草草中抽离出形态美、黑白构成关系及可变性,又借鉴了西方艺术的造型、体量、结构等美感元素,展示为极具个性化的艺术旨趣与审美追求,那种坦荡深沉、大气磅礴的艺术品位与艺术特色,在当代画坛尤为突出。

新闻背景:艺术无国界是指在艺术语言探索上没有上层建筑意识形态及国家民族的局限,具体到特定国家和民族的艺术,一定打上这个国家和民族的烙印。即便这个国家或民族本身并无艺术探索的局限性,但与之存在利害关系的上层建筑及其意识形态会以艺术探讨的方式予以评头品足。改革开放的成功使中国艺术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来自各方面的议论也此起彼伏。就中国绘画艺术在古今中外历史上的地位作用问题,本刊主编与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冯远展开深度对话。

主持人:裴力

嘉 宾:冯远

主持人:感谢您百忙之中接受采访。西方人以自己的思想观念来审定中国艺术,造成了对中国艺术、中国文化的片面理解。这种局面下,我们如何把我们真正的当代艺术拿给西方人看,使其真实地了解中国当代艺术?

冯远:这个问题,不能一概而论。西方国家的一些策展人、经纪人和艺术评论家所推崇的一些中国当代艺术家,并不能代表中国当代艺术的主流或者整体状态。虽然他们出资收藏、宣传、举办展览受其意识、观念、利益动机的驱动,可以理解,但是这种片面展示、宣传和收藏、拍卖炒作背后的目的,他们是十分清楚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其在西方社会造成的片面、负面影响不能不说是经过设计谋划的。这既是文化的竞争,也是不见硝烟的文化战争。试想,如果我们置换一下彼此的位置,难道他们会觉得公平吗?

但是,国运衰,文运弱。中国贫穷落后了,他人可能鄙视你;中国发展进步了,他人也许忐忑不安放心不下你;中国繁荣富强了,他人还要眼红又想制约你。明乎此,中国只有埋头搞建设、谋发展,文化亦如此。不必急于表白希图求得他人高看,那是弱国心态的一种表现。主动参与,平等交流,不卑不亢,自尊自爱。文化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既是有形的,又是无形的。改革开放三十年来,中国的文化艺术发展得很好,对外文化交流的质与量、数十倍于建国以来的总和。当代的中国艺术,传统的、当代的、现代的各种样式品种、质与量也远远超过20世纪上半叶。把一个真实的中国和中国艺术介绍出去,让外国同行来华看到一个真真切切的中国和中国当代艺术,比我们迫不及待地做面子宣传,做形象功夫送给西方人看更能赢得他人尊重。

国际最新艺术观念吗?世界尖端潮流吗?最现代的手法、语言和观念吗?我们来者不拒、虚心学习,但是心中有底线,学习有取舍。洋为中用、中西兼融借以发展中国自己的艺术。我以为:中华文化的复兴,当代中华文化在世界文明之林获得应有的地位,进而向世界播散,只是个时间问题,有赖于我们的智慧和努力。

主持人:中国经济的腾飞使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对中国人及中国文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但是,当西方人接触今天的中国人时,发现大部分中国人恰恰缺少对中华文化的传承。您如何看待人与文化的关系?

冯远:多年以来,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全面深入的推行和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遗”的捷报频传,不断映证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多样丰富。考古界的每一次重大发现也都一再向世界重申着中国文化的博大悠远,这个不争的历史事实,确实令西方同行心悦诚服。但是伴随着经济全球化和随之而来的文化全球化趋势的日渐显明,世界都在关注着经济强势增长后当代中国的文化和文化艺术的创新发展状态,并且将之视为国际间综合国力竞争的软实力表征。中国当代文化的建设理所当然地被党和国家提到继经济、政治之后位列第三的重要位置上来。不妨畅想,当代中国文化将在不远的未来涌起一波波热潮,进而形成高潮。

当代艺术在欧美历时百年,而在中国不过20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试图让西方同行接纳,让中国民众接纳,其自身还不断面临各种问题,其难度可想而知。在经济普遍富裕,受教育程度较高的西方国家,当代艺术尚且未受普遍理解,而在一个经济虽然快速发展,但是存在着严重的贫富差别、城乡差别、东西部差别、文化教育普及程度尚处于低水平的发展中国家,能够生成发展起既是世界的,又是民族的当代艺术,其任务之艰巨是不难想见的。经济制衡上层建筑,存在决定意识。以革命姿态和面貌行世的当代艺术,在未来中国的发展,在可预见的数十年中,将受到国情和国民文化价值观,艺术审美心理定势的制约(尽管这种制约将向着更为宽容的方向变化)。因此,当代艺术的未来发展在不断更新观念、形式、材质的同时,必须努力将其文化价值根脉、艺术立足基点接续到中国文化生生不息的文脉源流中,如此才有可能获取勃勃的生机和不竭的活力。可喜的是,进入新时期以来,当代艺术创作实践在国内各地日趋活跃,各种宗旨形式和学术主张的展览,如上海、广州、成都双年展等定期举办,当代实验艺术的对外交流从政府支持到个人行为也日趋频繁。近两年,中国当代艺术的部分作品更相继进入国际拍卖行,受到买家追捧。不管当代艺术在其生成发展中如何良莠不齐,泥沙混杂;如何需要艺术家加强学习、做深学问,不断完善自身学养素质,以提升作品的艺术质量和学术涵量,作为当代中国文化艺术建设的一部分,它应该得到全社会和艺术家的关注、理解。我个人衷心希望它一路走好、走稳,走出光彩,走出中国特色。

主持人:今天的中国繁荣昌盛,艺术创作自由,是历史上最好的时代。但是当代的中国画创作与先人似乎无法相提并论。请问您如何看待中国绘画艺术的历史与现代?

冯远:我能理解您设问的深意和心情,我的态度是厚今也厚古。

可以这么说,无论是纵向、横向作比较,我都毫无讳言,当代中国画家的生存条件、创作条件、学习交流条件都好于中国历史上的其他时期和大多数西方国家同行的条件。当代中国有最大数量的从业人群,最大数量的专业院校系科和每年培养的毕业生,最大数量的画院专职人员,最大数量的受政府资助的团体、

机构……尤其是当下宽松自主的创作氛围以及数量不菲的各类展览、活动、对外交流、印刷出版、媒体宣传和此起彼伏火爆的艺术品市场等等,足见艺术的繁荣昌盛。如果说置身这样的时代还不能推出精品力作,艺术家能把责任归咎于谁呢?

我们所说的有愧无愧时代,指的是我们的作品够不够应有水平的问题。我个人认为,整体水平应是高于中国历史上任何时期,平均水平高于西方同行水平。当然有一点史家和评论家不满意的,即当今缺少堪与历史上的大家比肩的大师级人物。我又不同意,在今天这个提倡艺术多样化、个性化的时代,仍然以约定俗成的“传统标准”去衡量各种艺术现象有欠公允。汉唐、宋元、明清的艺术都好,但今天的中国画家所生活的“场”、文化背景、审美趣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已经无法回到那个时代。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各领风骚数百年,斗转星移,物换人非,价值标准当随时代而变,于是才有了当今艺术家在不同方向、路径间的探幽索隐、创新实践,才有了当今美术事业的繁荣。理论创新、艺术标准创新是需要艺术家、批评家、史学家共同来解决的历史课题。有些课题的求证是需要假以时日才能找到钥匙的。

主持人:20世纪有一大批画家无愧于历史、无愧于前人,创作出属于时代与历史的作品,像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李可染等。遗憾的是,当代中国画在山水画、写意花鸟画方面还难以超越前辈。就书印而言,篆刻有了很大发展,而书法缺乏大家。

冯远:确切地说,是19世纪末叶到20世纪70年代之前,中国画坛涌现了一批无愧于历史、无愧于前人的,代表了这个时代和历史的作品水平的大家。在这批代表人物中间,人物、山水、花鸟画的代表画家都可以举出一系列响亮的名字。齐白石作品具有的表现主义手法,黄宾虹晚年作品的印象主义因素,潘天寿作品结构主义的特色,李可染作品的西式光影效果都在不同程度上暗含了西方现代艺术中某些观念与形式,林风眠和徐悲鸿则更不必说了。以中国艺术的品评标准,不光接纳了上述诸大家的变革鼎新,甚而更以此为其风格特点予以彰显弘扬。这当然是艺术的进步,足见在中国任何事物渐变容易获得接受,突变易于引来歧见与反弹,欲速则不达。

主持人:您选择现实主义绘画的创作是否出于您对现实主义的理解?您曾谈到西部还有那么多的贫苦的人,您觉得用绘画可以给他们带去帮助?您觉得绘画有这么大的功能吗?

冯远:确切地说,一与我的经历有关,二与我多年担任公职的工作责任有关。我曾经对艺术哲学的、文化观念的、理论的、技术的、形式语言的、风格样式的研究探索十分沉迷,作为过程,它们在各个环节,又在不同时期给了我必要的帮助。但是随着我经过的人生历炼和从艺道路,我已经到了应该感悟生活、感悟人生、感悟艺术和回报社会、回报众生的年龄。我觉得,在象牙塔之外,在堂皇的理论、自得其乐的笔墨形式和优裕的生活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内容和责任存在。我是情不自禁地把我的关注点对准了在艰难困苦中不失达观、坚忍、质朴、善良的苍生。对于一个伺奉艺术、别无他长的画家来说,没有什么比实实在在地创作出更多能够打动人心的作品更重要的了。不是为了找到一种平衡,而是努力寻求一种内心的宁静。

我关心历史是因为我看到了历年中国太多的苦难,太多的艰难,而历史是千百万劳动人民创造的。我最后的创作会回到原点,关注当代人,关注人的生存状态。我也试图揭示现代人灵魂的另外一面和他的多样性。我笔下表现的是人的艺术,同时我也追求表现艺术的人,希望通过我的艺术语言能够表现当代人,让这个“人”能够为时代留下一个令人过目不忘的形象,这应该是一个人物画家终其一生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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